大抵每個小孩子心中,都住著一個老外婆。
老外婆會做任何美食,變戲法一般,讓孩子們又驚又喜。半夜泡菜壇子咕嚕一響,那是老外婆的酸菜在發(fā)酵;床底飄來濃濃酒香,那是老外婆的甜酒熟了……
小寒過后,北風嘶吼,路人籠袖瑟縮,那份愁腸,只有用一碗熱騰騰的美食才能化解。所幸一年將盡,臘月上線,各種美食如良藥,治愈寒冷季的人們。
臘月古為歲終祭祀月,人們打獵取肉祭祀祖先,新舊之交祭祀神靈,南朝宗懔在《荊楚歲時記》中說:“十二月初八,為臘日!迸D八是臘月的臘祭日,臘八節(jié)由此而來。
外婆的臘八盛宴也在這一天閃亮登場。
臘七晚上,外婆預先浸泡臘八粥的食材,各種豆類、雜糧、干果,琳瑯滿目。臘八一早,她冒著嚴寒到廚房熬粥,昏黃燈光下,鍋甑冒出白氣,小米、紅米、糯米、薏米、紅棗、蓮子、花生、栗子、荔枝、桂圓、核桃、白果、杏仁、葡萄干在鍋里歡快地翻滾,像個驕傲的農(nóng)業(yè)博覽會。
外婆手持長勺,探著鍋底慢慢劃動,防止?jié)庵酂。一鍋用心的好粥大約要耗上她幾個時辰。
當所有的孩子都洗漱完畢,外婆的臘八粥也上桌了。
沈從文曾經(jīng)描寫人們喝臘八粥的情形:“初學喊爸爸的小孩子,會出門叫洋車了的大孩子,嘴巴上長了許多白胡胡的老孩子,提到臘八粥,誰不口上就立時生一種甜甜的膩膩的感覺呢……何況是,大碗大碗地裝著,大匙大匙朝口里塞灌呢!”
可見,面對一碗臘八粥,天下人稚氣如一。
喝粥的幸福,于孩童而言,是味覺的快感。看著七彩的粥在鍋里咕咕沸騰,像在挑釁“來吃我呀來吃我呀!”待他們捧起碗,就真的稀里嘩啦吃個痛快,末了再用舌頭狠狠掃一圈碗底。
于長輩而言,喝粥是團圓的喜悅、節(jié)儉的教育。臘八過后,春節(jié)在望,沒有什么比合家團圓更讓人高興,搜羅碗櫥里沒吃完的五谷雜糧,合成一鍋,也是他們對小輩無聲的節(jié)儉教育。
粥有多余,可分送親友。相傳臘八粥是紀念佛祖成道的供品,以十八種干果象征十八羅漢,寺院有臘八施粥的習俗,故民間贈臘八粥就有了最美的祝福。
臘八粥是中國人共同的美食,若說湖南絕無僅有的,非臘八豆莫屬。這種三湘風味小食盛行湘楚之地,食材普通,初看毫不起眼。
上世紀70年代,長沙馬王堆西漢古墓出土一個陶罐,底部殘留著大豆和碎姜的黑色塊狀物,經(jīng)鑒定為臘八豆。人們大為吃驚,原來湖南的臘八豆竟有2000年以上的制作和食用史,原來它是最被忽視的骨灰級美食。
過去的湖南女人,很多有制作臘八豆的絕技,如果連臘八豆都不會做,證明這女子不事庖廚,能干指數(shù)不高。
小時候看外婆做臘八豆,漫長的制作從立冬后開始。她將顆粒飽滿的大豆提前泡軟,撈出,入鍋,蒸熟,攤涼,入袋,圍裹于床下稻草堆中,任其發(fā)酵。
趴在床底天天偷看外婆的臘八豆,慢慢看它長出白毛,生出菌絲。幾天后,外婆將豆子取出,加入煮豆的水,拌入食鹽、花椒、生姜末、辣椒粉、白酒,密封于陶壇。
臘八前后,臘八豆大功告成,用它烹制菜肴,咸香鮮美,口舌生津。湖南人圍繞臘八豆做文章,令外地人咋舌,臘八豆炒大蒜,臘八豆開湯,臘八豆炒雞蛋,臘八豆蒸排骨,臘八豆蒸臘魚、臘肉、臘雞……花樣百出。
托外婆的福,我愛上臘八豆,并吃過許多手工臘八豆。與腐乳、臘魚臘肉一樣,不同的制作者、不同的時辰,會產(chǎn)生不同的風味,少有絕對相同者。傳統(tǒng)手工的奇妙之處,是具有機械化生產(chǎn)所欠缺的豐富性和變化性,就像你不可能踩住流水,你也踩不住同樣的手工。
寒冬臘月,辛勞一年的人們慢慢歸巢,農(nóng)事打烊,余事待春。是時候回到父母身旁,是時候兒女繞膝,圍爐烤火共話家常。
臘八的歡聚剛剛好。
那些飄蕩在臘八節(jié)上空的味道,喜慶,吉祥,圓滿。一豆一粥一肉牲,皆是漫長農(nóng)業(yè)社會里人們對祖先與神靈的最高祭禮,掠過千年時間,演變成今天飽含人情溫暖的冬日狂歡。
[責任編輯:何建峰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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