聶隱娘的形象,詮釋著藝術家的孤獨,“藝已成,惟不能斬斷人倫”,侯孝賢每一次送往國際影展的作品,都像是一場“刺殺行動”,是瞬間光芒,隨后又回歸孤島般的沉寂。
不走古風轉向寫實
侯孝賢在戛納散場的時候,對記者很不耐煩,一方面是《刺客聶隱娘》(以下簡稱《聶隱娘》)沒能拿到大獎,另一方面則是對媒體的失望。他骨子里清高,向看不懂的觀眾保持著自己的姿態(tài),這就是“青鸞舞鏡”,一種藝術家的narcissim(自我陶醉),青鸞舞鏡只見同類而鳴,就像是西方文明中的水仙花少年,夾雜著一種自戀。作為藝術家,侯孝賢肯定希望自己的作品成為經(jīng)典,在這條“一個人,沒有同類”的道路上,他也渴望著知音,而不是大眾的誤讀、盲目崇拜或者無端詆毀。
聶隱娘的形象,詮釋著藝術家的孤獨,“藝已成,惟不能斬斷人倫”,他們每一次送往國際影展的作品,都像是一場“刺殺行動”,是瞬間光芒,隨后又回歸孤島般的沉寂。電影里有幾處刺殺,過程都不長,前期鋪墊卻費了不少筆墨。譬如作為背景音的鼓聲就起到了很強的渲染效果,這種鼓聲出現(xiàn)過四次:第一次是聶隱娘遵從師命下山刺殺田季安,伴隨著字幕出現(xiàn);第二次是精精兒出現(xiàn)在白樺林之后;第三次則是田興被發(fā)配;第四次則是胡姬差點被紙人謀殺,這一次稍有不同是伴隨著一種胡笳的聲響,以及其效果的輕詭,伴隨著那種霧化產生幽魂效果。
侯孝賢作為一個藝術家,正是陶醉在這樣的技術細節(jié)里,每一個場景,每一個轉折,看似普通,實則獨具匠心。沒有同類的作者道路,就是以這樣的潛在元素制造溝壑,期待著知音解讀,發(fā)掘他埋下的言外之意。
而很多人并沒有完全看懂侯孝賢的電影,就像用“東方美學”為其貼標簽就是對他誤讀一樣。侯孝賢其實是個深諳西方技巧的形式高手,他在一個時期的觀景臺式固執(zhí)取鏡之后,恢復了鏡頭的運動,《聶隱娘》四分之三的鏡頭都是運動鏡頭,它縱然運用軌道和搖臂,但因追求運動之“微”,并沒有破壞那種靜態(tài)美。這也造成了侯孝賢的難以歸類,比如說《聶隱娘》依賴黃文英的美術,卻無意做成costume drama(戲服。凰木幾蕴苽髌,卻不走那種奇譎幽古之風,而是轉向“寫實”。
影片中的武打動作,既沒有神仙法術,也沒有威亞亂飛,侯孝賢把各種交鋒都控制在近身決斗的尺度上,最典型的就是片中的兩次決斗,雖不復雜,卻意境空靈,精精兒碎開的面具,以及師父嘉信公主衣服上裂開的口子,隱喻著一種高手極致的對決及其背后的仁慈。
情節(jié)省略制造溝壑
《聶隱娘》的另一個特點,是它蘊含著大量的情節(jié)省略(ellipsis),這一次的省略甚至超過了侯孝賢以往的任何作品。我們可以從片尾字幕上看到很多的角色,但在成片之中都被剪除,譬如高捷和戴立忍,這也意味著侯孝賢其實拍攝了很多的素材,初始也很完整,情節(jié)亦很清晰。倘若我們再回去讀影片的劇本,我們會得到很多的補充,然而在電影里我們很難看到其中清晰的邏輯——倘若你不熟悉它的背景的話。因此這種后期剪輯造成的省略,成就了侯孝賢風格的超驗式的鏈接,這也是他有意造成的溝壑,但是只要你慢慢品讀,你就會發(fā)現(xiàn)那所有疑問都有某種潛臺詞為其填充,導演在潛移默化中完成著這種闡釋工作。
侯孝賢于本片的另一個創(chuàng)造,是他用映射著燭光的紗幔搖擺,制造一種水波蕩漾的效果,因為這些都是典型的東方古早道具,所以可以算是獨創(chuàng),這種運用豐富著法國哲學家吉爾·德勒茲所闡釋過的光學理論,而影片中類似的許多創(chuàng)造性的試聽使用,也許得要后來人評價。比較有意思的是,國內觀眾對這些似乎都不太感興趣,而是傾向于給侯孝賢貼上“東方”的標簽,把戛納獲獎視作一種東方的勝利,在一種無意義的崇拜中實踐著葉公好龍的舉動。于是《聶隱娘》在隱約之中,仿佛成為一面銅鏡,讓作者顧影自憐,也讓當下輿論浮現(xiàn)略有虛偽的文藝。
青鸞舞鏡,既是影片中的嘉誠公主,也是聶隱娘,當后者明了前者的家國大義,她也在自己的人生中作出了選擇。這就是知音,高山流水,綿綿無期,成為侯孝賢的共鳴點,以及他在“一個人,沒有同類”的江湖走下去的寄托!趸依牵ㄓ霸u人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