熟悉兩岸文化圈的人,必定聽說過蔣勛。仿佛一夜之間,他講美學和文學藝術的書風靡兩岸,也成為文藝青年和專業(yè)人士口中的話題人物。2014年起,蔣勛在臺灣臺東縣池上鄉(xiāng)率先駐村創(chuàng)作并擔任藝術村總顧問,熱度堪為“池上第一紅人”。
生于西安,成長于臺灣,為人親切和善,嗓音軟糯溫暖。寫詩作文、畫畫習字、授課主持,蔣勛有著多重身份。古稀之年,他依舊活力十足,甚至想嘗試高空彈跳。有學生幫忙刻了“從心所欲”的印章,“下面不逾矩那三個字我不要”,他說。
城鄉(xiāng)應有更多對話
記者:聽池上的農友說,您的畫作提升了他們的日常,也啟發(fā)了他們的審美自覺。您認為藝術家駐村以來,池上在精神文化層面發(fā)生了怎樣的變化?
蔣勛:我不覺得藝術有這么大的感染力,其實我大部分時間是在跟他們學。他們有一種雙腳踏踏實實在土地里面的實在,還有面對事情的擔當和謙卑。而知識分子在農民面前,其實有一種自己不知道的傲慢;氐綄τ诩竟(jié)的歌頌,土地的歌頌,最后也只是讓他們知道,原來我們這么有福氣,住在這么好的地方。藝術能夠做的大概就是點到為止,讓他們知道生活周遭的環(huán)境,原來這么美。
記者:徐志摩說過“我的眼睛是康橋教我睜的”,池上農友葉云忠也說“是云門幫我們張開眼睛”。對池上人來說,您和林懷民老師的加持,讓他們對池上有了詩意和美的再認識。
蔣勛:其實池上人有很踏實的生活。他們能夠為四神湯熬一個晚上的大骨,按照不同的時間加入蓮子、薏仁、芡實、淮山。他們跟我講,每一種東西,因為煮爛的時間不一樣,所以在加的時候要有次序。那就是一種美。
臺灣鄉(xiāng)村的人很羨慕都市的人,可是又害怕都市的人。他們?yōu)槭裁匆敲促F的價錢去聽一場柏林愛樂?他搞不懂為什么藝術這么貴。我最大的愿望是,有一天城市里的人能跟鄉(xiāng)村里的人有更多的對話。
記者:您覺得在文化推廣方面,臺灣的情況怎么樣?
蔣勛:我常常問臺灣一年有多少人進臺北故宮博物院,進臺灣兩廳院(戲劇院和音樂廳)。我覺得他們給的數字不全面。我說你可不可以調查2300萬臺灣人,有多少人一輩子沒有進過臺北故宮或兩廳院。因為他想都不敢想,他的經濟條件可能讓他覺得,根本就不能買那個票進去。
所以我們盡量努力地做,想辦法讓所有人都有機會進來。我很高興見到池上完成了第一步。接下來在臺灣很多的領域,我們都希望能夠推展,消除文化上的階級和隔閡。
兩岸文化交流愈益頻繁
記者:您長期推廣美學跟文化藝術,也經常往來兩岸,在您看來,兩岸的文化氛圍是否有所不同,有沒有什么比較顯著的特點?
蔣勛:其實越來越接近。從1949年以后,兩岸曾經長達40年幾乎沒有接觸和來往,所以難免有些疏離和隔閡,可是近些年來往頻繁了,所以越來越接近。
云門兩個劇團正在大陸幾個城市演出《十三聲》,在現場你會發(fā)現,年輕觀眾跟鄭宗龍在演出后的對談,一點隔閡都沒有。我原來有點擔心《十三聲》有關臺灣廟口文化,大陸人對此可能不了解,還特別去錄了音頻節(jié)目,做了很多介紹。后來我發(fā)現根本沒有問題,彼此的隔閡真的越來越少。
記者:不少臺灣藝文界人士聲稱,臺灣是保存中華文化最完整的地方,就那么一路傳承下來。您怎么看?
蔣勛:我不敢這樣說。中華文化是非常大的題目,我們所認為的中華文化,可能只是自己看到的一小部分而已。我去陜北看秧歌,去貴州看儺戲,這次也贊助山東濰坊農村戲劇節(jié)發(fā)起人牟昌非來臺灣。中華文化源遠流長,有非常大的包容力。臺灣的確保留了一部分,但大陸有些東西又是臺灣沒有的。對待文化,心胸越寬大越好,不要去制造很多的隔閡和排斥,特別不要有任何的對立。
生活教會我很多東西
記者:從這里延伸出一個老問題,有些人會覺得,現在臺灣民眾素質比較高,是因為受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滋養(yǎng)。還有些人認為,這是因為他們受現代西方文明的影響,有了規(guī)則意識和社會默契。您覺得呢?
蔣勛:我在成長過程里,當然很感謝因為儒家傳統(tǒng)在民間的影響,父慈子孝,朋友和諧在臺灣表現得蠻明顯?晌也挥X得它全是正面的,比如許多對立跟沖突,它不太敢面對。還有它缺少個人自覺的秩序,因此會不會也造成臺灣現在強調民主的時候,反而亂成一團。
這幾年大陸年輕人充滿活力,臺灣因為經濟不好,年輕人有一點意志低沉,有很多人跑到上海、北京去工作,留下來的覺得沒有路可走。這個現象我們也要面對,不要因為人在臺灣,就把它掩蓋起來,故意說它好,應該讓它真實自然地表達出來。
記者:您的作品經常論及生死和眾生,有非常多宏大和終極的觀照,涉及“大哉問”。那您現在到了70歲,是不是對生命有了更深沉的體悟?
蔣勛:不曉得。生命永遠是個兩難,你有很高的向往,可是你也知道作為人,人性里所有的糾纏,也都很難擺脫。池上教我很多東西,他們的族群很復雜,有卑南人,后來又有外面移進來的客家人、閩南人。到上世紀70年代,跟著國民黨來的那些士兵解甲歸田,又有很多大陸各省的老兵來到池上。他們就經歷了族群上從不了解、摩擦到最后彼此包容的過程。(記者 張盼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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